木之青只能看到福儿的背影，她的手指微动。

福儿和这座岛上的契合度很高，嘴巴很甜，每走过一个拐弯遇到这个人就会叫师父，时不时停下来和人闲聊几句。

而在木之青和沈长青这里略显高冷的老人们对待福儿很有耐心，甚至带着笑呵呵的笑意，和福儿聊着家常。

就如福儿曾经所说，现在的她和她的师父们很像。

福儿要消失在街道尽头了。

沈长青道，“他们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他站在雪花下很久，身上覆上一些雪花。他的睫毛微动，雪花全都飘落下来，他看向木之青。

“天卦岛上的人们此时仿若平常，却每一眼每一句都在诉说着留恋与不舍。”

可是天卦岛上的老人们又因为什么而感到留恋与不舍呢？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福儿多说几句话呢？

木之青住在这个木屋里，多少年的时间都不见这么多老人靠近她的木屋，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走在木屋旁边的小道上。

木之青看着那边，喃喃说道，“天卦弟子……”

变故好像就在一刹那发生的，彼时沈长青还在仔细听木之青的后文。

只见福儿转过转角时踩上一处结冰的地面，身形微晃，眼看着就要朝地上倒去。

而周围和她话家常的老人们在某一刻全都沉默下来，看着这一切。

沈长青眼前一花，眼前不见木之青的身影，他往不远处一看，正好看到木之青接住福儿的身体。

木之青抱住福儿，免了福儿摔倒的结局，抱着她轻笑，“福儿姑娘走路小心啊。”

四周一片静寂。

福儿抱在怀里很轻，好像一不小心用力就能伤害到她。

福儿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从木之青的怀中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她。

太静了。

安静得可怕。

周围的老人们没了方才的欢声笑语，全都望着木之青和福儿，看上去像是生气了，又像是不赞同，但是眼中又带着几许期许。

木之青环视一圈，笑意全都落了下来，专注的看向福儿。

福儿没有老人们那么复杂的感情，她只是满眼哀伤，“木姐姐，就让我走了吧。”

“……”

木之青看着她。

福儿的仰望着她，因为不管什么年纪，她一直比福儿高。如今更甚，因为她苍老如钟，如今竟然只到木之青的胸口，只能带着满脸的纹路仰头望着她。

太苍老了。

福儿颤颤巍巍的伸手勾住木之青的衣袖，却又瑟缩得不敢触碰太多，唯恐惊扰到木之青。

“木姐姐……”她苍老的面容扬起一抹笑，如同年少时那样，“我早该走了，你别不舍得我了，总该有这一天的。”

周围没有人说话。

沈长青走近他们时，才能感觉到这些老人们心情有多复杂。

福儿几乎是哀求着说话。

良久，木之青轻笑，轻轻弹了弹福儿的额头，“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福儿有些着急，她不想看到木之青眼里的笑盈盈消失不见。

“好了，”木之青笑盈盈说道，“雪要下大了，你快回家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福儿落下手，强忍着眼泪，“好……”

福儿回家去了。

周围的老人沉默的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们都渐渐走开了。

沈长青顶着风雪在不远处等她。

木之青侧首，远处已经看不到福儿的身影。

“天卦弟子知道很多人的生死，他们从不试图挽留。”节灵来到她身边，声音轻轻，像是贴在木之青耳边说话，“没想到到头来看不开的是你。”

“……哈。”

不知为何，在这个下雪天里，木之青笑了。

笑声轻轻，眼里无笑。

一个人的性命有时候很顽强。有时候又很好夺走。

有可能是一场摔跤，有可能是一次风寒。

而对于老人来说，更有可能是某一天从清晨里醒来，忽然浑身乏力，很难动弹，就像是大限已至，看到了死神的到来。

福儿的木屋里来满了人。

在她睁开眼倍感无力的时候，他们心照不宣的来到了福儿的木屋，甚至都不用谁去通知。

福儿眼里有了一丝明悟。

“木……”

老人们让开，福儿看到木之青从屋外走来，衣裙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浑身干净。

等她靠近的时候，似乎有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福儿呼吸不上来的状况好了一些，胸口一轻。

“木姐姐……”

福儿费劲的转头，几乎看遍整个屋里的人。

刚才的情景太熟悉了，好像是早年她伏在百师父床前，大家来送百师父的情景一样。

就像岁月是个轮回，就连死亡都是如此类似。

木之青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坐在床边，衣袖被福儿勾住。

“你知道吗？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被鬼压床了。”福儿怪她，“都怪你吓唬我，每次给我讲鬼故事，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想。”

福儿的声音苍老无力，很难听到。

可是这为难不了这些修士。

即使她说话再含糊，木之青依然能够听得清楚。

福儿眼里没有了年少的清澈，反而变得浑浊。

木之青伸手来到她的眼前，浑浊的眼眸又变得清澈。

福儿终于能看清他们了。

福儿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木姐姐。”

人老了，眼睛都看不见了。

木之青为她清目，她就能更好的看清他们每个人。

福儿想，这样真好，她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福儿姑娘。”木之青牵起她的手。

木之青的手白白嫩嫩的，却带给福儿无限力量。

“木姐姐……我已经看好我的坟墓了，就在百师父旁边，师父们都老了，我就不麻烦他们了，只能麻烦你帮我的骨灰埋葬了。”

木之青道，“当然可以。”她耐心极了，“说好为你养老送终的。”

福儿满意的笑了起来。

外面还在下着雪，福儿的眼睛又有些迷糊了，她轻轻道，“原来生命的尽头是这样的啊……”

“真好奇木姐姐的未来是什么……”她嘴角不由有了笑意，带着憧憬，“那一定非常美好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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