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紫烟与楚玉谋划杀人大计之时，赵一凡追李云峥，已飞奔了几里路。天时阴时晴，不知今夜可否有暴风雪。他看了眼天色，暗中叹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任何的疏忽，都会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

对于今日突然爆出李云峥的身世之事，赵一凡惊讶之余，多的是喜。

他敏锐的意识到，若是能借此机拉拢住李云峥，就会轻而易举的得到西夏最隐秘的情报。更重要的是，救出六郎便指日可待，不用再费周折。不过，这一切只能说是一厢情愿。面对如此重大的变故，当事人李云峥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举动，任何人都难以猜测。或许，一个素日来沉稳锐利之人，会性情大变，继而疯狂行事也未可知。

将心比心，赵一凡些许悲哀。说起来，他们二人的境遇竟有些许相似，一个是被二十一世纪所抛弃，一个是被家国所离散，都是孤独之人。

还有一点，他虽不知紫烟为何一直欺瞒着李云峥，但是他可以肯定，这样的欺瞒，是善意的。他隐隐感觉到，这是一场只有本人被蒙在鼓里的巨大的骗局，使得这种孤独感更显苍凉。

“怎么？！来看我的笑话？！”

突然，远方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愤懑，还有几分的自嘲。话音方落，一个人影飘忽而落，斜靠在一棵歪脖子枯树上，头微微仰着，双臂交叉在胸前，两腿极为悠闲的呈现互搭的姿势。

不用细看，此人定是李云峥。赵一凡飞身站定，一丈之外，面色平和的看着他。他的侧影，在一片冰冷的天地间，格外清晰。

“你以为我是来看笑话的？！”他轻哼了一声。

“再不然，那就是别有所图了。”

赵一凡的视线中，此时的李云峥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的多，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愤慨和怨恨，呼吸吐纳也是平稳有序。不过，从语气之中，赵一凡仍能感到丝丝无奈。

“你有何打算？”想了想，他转移话题，平静问道。

这话，令李云峥些许不适。他撇了下嘴角，沉默半晌，随后转过头来，轻蔑且冷冷道：“这恐怕不关你的事！赵一凡，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有利可图时，你是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在开封时，我已领教过了。你能拿自己当诱饵，杀我近百的弟兄，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提及往事，赵一凡心中一笑，看来那件事是他从未有过的败笔，否则又怎会刻骨铭心？

“你我不必说这些，彼此彼此罢！云峥兄，我不说别的，此时此地，就在这疏林雪地，不如我们一较高下？”

李云峥狐疑地看他一眼，却也十分领情：“我正有此意！”

说着，利剑出鞘，登时横身劈来，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如臂膀粗的大树被拦腰削断，轰然倒地。

赵一凡旋身而上，见此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窃喜。

虽然两人方才均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有所损耗，但是，丝毫不影响这场巅峰对战。二人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全力以赴，甚至狠劲十足。

一时间剑光流转，身影飘然。四周鸟儿惊散，枯树乱坠，冰渣漫天。

二人你来我往，间或爆出粗口，横眉怒目，似要拼出个你死我活。尤其是李云峥，额头暴出青筋，清俊的面颊憋得通红，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少有的戾气。

赵一凡从不知自己的潜力如何，今日一战，正好也可探个底。

这场大战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泰然处之；一个一心求死，一个化险为夷。

鹅毛般的大雪，在无尽的黑夜中，飘飘然而下。此时的二人，打斗得昏天黑地，不知不觉间已悄然行进了百余里路。李云峥早已体力不支，只是被动应战。而赵一凡，则是刻意的谨慎出手，最大限度地不去伤害他。

胜败，在此刻，毫无意义。

余光处，一条宽阔的银色玉带如银河般闪亮，赵一凡稍作迟疑，继而惊喜喊出：“是黄河！……”

这一声，令李云峥周身一颤，登时顿住，回过身，茫茫然望去。他竟想不到，机缘巧合之下，会在此时来到黄河岸边。

冰封的黄河，静静地躺在大地，覆着白茫茫一指厚的积雪。宁静，空灵，震撼心魄。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一抬手，收回利剑，一步步向着河边走去，脚步沉重，呼吸杂乱，脸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如泪水般滑落。

赵一凡看着他更加失魂落魄的身影，心情渐渐低落。他本以为，大战一场，让一切的痛苦发泄出来，他会好过些，却不料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轻轻摇摇头，拭一把汗水，远远跟上。

两条脚印，通往河的中央。两个人，四仰八叉望向纷纷扬扬的天际。

默默无言。

时空似乎在此刻停止了运转。

这样的体验，是赵一凡从未有过的。在这样广博的天地间，他再一次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他想起了那个时空中，自己的亲人，甚至，还有飘渺的未来，以及抓不住的幸福。

“你可知这雪叫什么？”

猛地，李云峥开了口，极致平静的声音，不禁让赵一凡产生了些许错觉。更让他诧异的，是他的问题。雪，还能叫什么？

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一连说出了几种语言雪的发音。

“曾经有个姑娘告诉我，这雪，名叫‘相思雪’。”李云峥自顾自道。

“相思雪？”赵一凡一愣，脑中即刻闪过一个人影。

“不过，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相思雪。你可信？”

赵一凡又愣了一下，只觉不通。缠绵的情话，令人痴醉，又有谁会不解风情？

未及多想，他回应道：“我信。此刻远隔千山万水，我看到的雪，像是爱妻的泪光。你能说这不是相思雪？”

“既相思，何不相守？我看，这雪，应是‘无情雪’。”

他的声音，仍是看透了世态炎凉似的冰冷。赵一凡由不得转头，看他一眼。那高挺的鼻梁在此刻，竟有些微微的颤动，双目紧闭，睫毛上晶晶亮，分不清是雪花，还是溢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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