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笙享受着他的按摩，终究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其实，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合作关系，你为什么？”

傅崇宴接着说，“为什么一定要和你结婚？”

“我知道你想知道。”他温柔地注视着竹笙，眼里的星光都要溢出。话头一转，“你先说说你爸妈是怎么回事。”

“我爸妈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记录了我的生平往事，还真是详细呢！虽然那时候的日子很苦，可我不觉得这是能让我被原谅的东西，我都做好准备被发配到国外了。但他们原谅了我，我其实也不明白。”

“而且，里面记录的事情全部都是真实的。除了一件事！”

“那一天，老宅失火，不是意外。”

竹笙的手被他抓握着，他的眼神诚挚而炽热，他们的视线交汇，两股视线中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情感。

竹笙淡漠中带着探究，傅崇宴满心满眼都是她，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如果不能一直看着她，他一定会难受，像一条上岸却没有水润泽的鱼。

“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天吗？”傅崇宴说。

竹笙的瞳孔渐渐放大，眼前的人越来越近，最终他的呼吸与她交织在一起。

三个月前，七月，北方的雨季。

外人不会在意的小山之中，有一个村庄，里面住着几十户人家。

临近中午，没有热辣的太阳，他们的头顶聚集了一块巨大的黑云，天色暗的像是黄昏。

“他妈，你瞅瞅，快下雨了！叫小九收拾起来麦！”一个中年男人箕拉着布拖鞋，浪里浪荡地坐在门槛上，手上夹着快吸完的烟，趁着吐气的空当说。

“咦，别了，过两天王老汉就来接她嘞。把她的手养养，省的叫人家吓住，我去吧！”他妈把稀疏的头发绑在一起，老实地贴在头皮上。拍着围裙上的面粉，一步步走向院子里，利落地拿起地上的胶垫子一角，不断地向上抬起，把平铺的麦聚在一起。

竹笙坐在堂屋旁边的小房子里，姐姐一个月前嫁出去了，她才住进了姐姐之前住的小屋子。小屋子背阴年久失修，一股子霉味。她闻着难闻的霉味，有些沉醉。这可比狗窝里发酵的味道好闻多了。

八姐一个月前出嫁，在她的婚礼上，来了许多亲戚，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邻村的王老汉抱着抢到的猪肘子啃，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端着鱼上菜。卤的极好的肉皮掉在他的腿上，他指着已经抽条的竹笙，笑眯眯地决定要讨她做老婆。

王老汉和爸妈谈好价钱，拉着竹笙粗糙的手看了好一会，哈喇子都要流下来。

竹笙没有甩开，王老汉很老，活不久了。她嫁过去也好，总比过在家里被当成牲口。她眉眼弯弯，向来丧气的脸上竟出现一抹笑容。她没有排斥王老汉的触摸，王老汉高兴的合不拢嘴。

三天后，她就要嫁过去了。王老汉没多少钱，几十年来的积蓄全给了爸妈，爸妈说酒席无所谓，人过去就行。

要不是村长非要他们三天后在祠堂里敬告祖先，爸妈能把她连夜送过去。她安静地坐在小屋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她的眼神麻木，动作僵硬。反正她做什么都会被打的，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豆大的雨滴稀稀拉拉地落在房檐上，竹笙伸出去的半截腿上。她慢腾腾地收回腿。

他妈不乐意了，眼瞅着要下大雨了，心疼她两句还真把自己当成贵人了！

“过来，搭把手！吃完就知道坐那！啥也不会干，啥都要喊！”

竹笙佝偻着背，脖子前倾，有气无力地走向说话的妈妈。如果不是她太过丧气，身子又小，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前几天他妈给她把脸洗干净，还感叹了一句，“小九还怪好看嘞！”

小九帮着妈妈收起麦子，两人合伙，动作快了不少。

收拾了东西，爸妈不再理她，一个个进了屋子，省的等会下大雨躲不及。

小九拉着胶垫子自觉地放在大门底下，雨滴变得更加稀疏，天空上不断有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暗示了稍后的倾盆大雨。

“谁？”小九放下垫子就听见门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八姐？”小九看着门缝畏缩着探出来头的八姐，刚出嫁的八姐，她怎么在这里，回家为什么要如此小心谨慎？

“小九，家里有馒头吗？”

八姐拿着馒头喝着水，她们坐在屋后的房檐下，小声说话。

原来八姐嫁过去后，婆婆立马变了样子，什么事情都要八姐做。八姐如果做的不好就被打骂还不能吃饭，今天又被婆婆打了一顿，早饭也没吃，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才跑回家一趟。

“原来嫁了人也是这样吗？”小九垂着的头埋得更低。

八姐咬了一口馒头，就着水咽了下去，她呛了一口却捂着嘴不敢出声。等顺了下去，她小声说，“嫁了人又能怎样，不过是把命又交给别人去掌握了！哎，希望你嫁的是一个好人。”

小九不知道八姐的话里是不是带着阴阳怪气，但是王老汉一家绝对不是善类。

她捏着水杯，眼睛有一瞬失神。

八姐悄悄地走了，她不敢让爸妈知道。不然又是一顿打，临走时她说，她一定要生一个大胖小子，让婆婆看得起她！

婆婆不会看得起她的，就像妈妈一样。

小九走到爸妈的屋前，学着猫叫了两声，里面没人应，看来是睡了。她看看黑压压的天空，当机立断拉上门闩，把门从外面锁上。

爸爸点烟的火机被随手扔在地上，小九捡了起来，拿起一捧柴火点着，塞进堂屋和小屋子里。

雨滴落在不断奔跑的小九身上，她不敢停，甚至不敢找地方躲雨，一定要跑，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她在雨水中绽放灿烂的，从未有过的笑容。似乎一整个湖的水一起倒在这片土地上，密集的雨滴遮住小九的视线，遮住小九的笑脸。不似杀人犯冷酷漠视的眼神，小九的眼睛明亮又纯粹，她怀着对生活的期望，在雨水中拼命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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