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之仁！”

对于母亲的哭诉，父亲只用此四字评述。

虽然成功堵住了母亲的眼泪和嘴，却让冷凝香觉得寒心，直到宫里派人来接，直到离开家的那一刻，她仍觉得自己在父亲眼中不过是一块助他升迁的垫脚石。

接她入宫的文官将她安排在一间别院便回去了，那天晚上宇文邕并没有到她那小院落，伺候的太监说，也许是皇上国事繁忙，也许是这一回被召入宫中的娘娘太多，所以要等些日子……

小太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即使她这个年纪也明白，嫁入宫中就不要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别轻易奢望同皇帝携手白头，宇文邕大她十多岁，又在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没经历过，更悲哀的或许是他根本不会来她这儿，或许将她忘了，或许被哪个美人迷住了，这在宫墙里都是很常见的事情。相较而言，那些宫女比她们要幸运，年老色衰容颜不再，还能被驱出宫找些活计做或者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而像她们这样的，被皇帝相中，不管能否得宠，这辈子都是皇帝的女人，而皇帝的女人总不会和宫女一样轻易放出宫去……

她有些后悔听父亲的话踏入这所高墙，但又不甘心此生平凡，嫁给那些世俗官员家里的酒囊饭袋，在这件事上，旱神大人梦中给过她选择，她建议她等上一等，甚至相信神君大人会来茫茫人海中找寻，冷凝香不知旱神大人哪来的信心，她为那个男人生下子嗣香消玉殒，至今算来也有几千年的时光，在这么漫长的时光里他都未来寻找过她，何谈等待？她又要等几年？

等到年老色衰？

等到双亲逝世留她孤苦伶仃一人？

那几天心中揣着婚姻大事，母亲又整日念叨自然烦躁，跟旱神大人说话态度语气自然差了些，旱神大人却没恼，也没将她踢出梦去再次断了‘联系’。她跟她说着话，轻声慢语极其温柔。

“这件事是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干涉……”旱神大人道，“凡人生命短促红颜易老，我自然体谅你难处，不会在这件事上难为你……”

或许是她温和的语调关系，她焦躁的心情却平静下来，忙为自己的失态赔礼道歉。

“我只是希望你赌赌，寒少宇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好男人，非你父母希望你嫁的那些世俗男人可比，他要是来找你，你的父母得知他身份一定无法推辞，即使你的生命有限，相信他也会护你此生周全……”

她没说什么，长那么大，她没那个福分亲眼见到神君大人，更没那个福分奢望神君大人会找上门护她一世周全，她只是个凡人，坊间的那些人神相恋的结局都不大好，就拿那个三圣母刘彦昌来说，结局可谓悲惨，即使像旱神大人所述，神族源自太古，是盘古祖神直系，天庭的规矩条框并不能拘束神君大人作为，可百年之后呢？他仍年轻如初，她已成了一堆枯骨，或者不用百年，就是三十年后，她容颜不再又该如何面对他，即使神君大人真的像旱神大人所述是世间顶好的男子，并不在乎她生命有限红颜易老，她呢？她就真的能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吗……

她做不到，所以她选择不等，也没有刻意隐瞒，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便跟旱神大人说了。

旱神大人叹了口气，“到底你只是个凡人……”

冷凝香笑了一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贬低我吗？没错，我生来就是个凡人，所以不能也不敢奢望同你们这些神仙有什么联系，与你有联系已经带来许多苦恼了，再多一个，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旱神大人也笑了一下，衣摆一挥，身体虚无消失在她梦境之中，临走只留下一句话：“如你所愿，好自为之。”

从那之后，直到她那日被送入宫，旱神大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她连梦也没有再做过，很多时候她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鱼池里自己的影子，都在怀疑旱神大人是不是从此便消失了……要是那样子真好，她的父亲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她，她也终于可以变得和凡俗的女人一样，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可这清静日子过了没几天，月上柳梢头，伺候的小太监却来报，说是他在院外打扫，远远看见皇上的龙撵朝这个方向来了，小太监不比她大几岁，两手拖着衣摆露着靴子，就这么些路竟然跑得满头大汗。

“娘娘娘娘！”

他一进院便着急大喊起来，刚听说皇上来还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被这小太监这么一喊，冷凝香在那一瞬间竟然开始恐慌。

“娘娘快去打扮，这种机会绝对不能错过，要是您能得宠就太好了，小的们自小进宫，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这一天，您要是得宠咱们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后一定竭尽所能伺候娘娘！”

喊完这句便跪下了，一院子的太监宫女也跟着跪下了，冷凝香无奈，方才明白自己这一入宫，盛衰荣辱都不单单是她个人的事情，还连带一大帮人，但皇上来的不巧，这几日她无事可做越发懒了，只将发一挽简单洗漱了事，今日更连粉都未擦，要以这样面见皇上，怕是……

装扮一定来不及的，装病却未必来不及，不顾一院子大小仆从，刚跑几步，却听脚步声已经到门外，有人推开院门，冷凝香顿时僵了，直到听到太监通报提示她下跪接圣驾才反应过来，忙转身头也不敢抬，直挺挺跪在地上。

跟着皇帝来的太监瞥她一眼，也不避讳，竟然对皇上道：“冷家小姐不识礼数，粉未擦唇也未涂，未戴金银首饰未做装扮，如此怠慢一国之君真是大胆，要不皇上咱们今晚还是换一人儿吧……”

“怠慢”，“大胆”四字一出，要是在别的地界儿她才不当回事，可偏偏这是在皇宫大院里，偏偏是从皇帝身边的太监嘴里说出的，偏偏是对皇帝说出的，宇文邕不是暴君，但圣意难测，谁知他这会儿心情如何，会不会治她，更严重点治她全家一个重罪，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要是为此折了一家老小的性命，那真是父亲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一笔赔本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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