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绫见妫翼与妇人相熟,冷冷地开口道:“你将阿九托付给她了,是不是?”
妫翼定了定心神,行过妇人的身旁,道:“你我二人此去安阳,不便带着她,不如暂且先将她留在这儿,这营中稚童皆受这位女娘照拂,荒时暴月能有如此良善行德之人,你也不必担心她会亏待了阿九。”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路,我亏待了阿九?”君绫横眉立目,眸中火色妖瞳忽隐忽现。
妇人听得出来,孩子的母亲正是受面前这位不速之客的胁迫,才不得不托付骨肉予她。
“她得了风痧。”妇人道。
“阿九得了风痧,若不留在这里接受治疗,再继续前行,路途颠簸会有性命之危。”妇人故意将月恒的病说得严重。
君绫眼神犀利地望着妇人,妇人并未躲闪,行之坦荡地与她对视。
少时,君绫冷笑一声:“原是宋将军的良妻。”
妇人一怔,眼神忽而变得凶猛。
“你将我家将军如何了?”妇人紧握着双拳怒吼道。
妫翼颇为不解,妇人是如何仅凭一句话,便知晓君绫见过宋尔延将军的?
君绫摇了摇头,不屑一顾地道:“我也不清楚,许是死了吧?”
妇人闻此,近乎崩溃,她身形恍惚,若不是妫翼扶了她一把,怕是她已经栽倒在地。
君绫阴霾的眼中,闪过一丝透亮,她随后又道:“进了死城,也不一定会死,也可能还活着,被秦上元用汤药吊着命。”
妇人忽而扑向君绫,跪倒在她脚边,一边啜泣,一边求道:“我求求你,救救他,别让他死,至少别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妫翼不动声色,细细地观察着君绫,她眼眸中的火色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的墨色。
“他知道前去安阳支援必是凶险万分,所以随身带着你的小像,因为你的小像,我已经饶了他一次,可他却不知感恩,反而刺穿了我的心窝。”君绫平静地说道。
妫翼也是最近才察觉,疫病发散可能源自于君绫的血。
越是疯狂砍杀她的人,越容易被侵染疫病,甚至触碰到她的血迹,便会即刻死亡。
只是妫翼尚且不清楚,那些没有被染上疫病的人,是如何规避的。
便是方才君绫提着那个稚童的脸上,也被溅到君绫的血迹,可为何那稚童却毫发无损?
“愣着做什么,不走吗?”君绫喝道。
妫翼回神,将妇人扶了起来,并安慰她,待到了安阳,定会确认宋尔延将军的情况,而后书信与她知晓。
妇人不言不语,只是不住地在抽泣。
妫翼见无法慰藉妇人的悲痛,便叫来那少年搀扶妇人,随后与君绫缓缓离开。
还未行满十步,身后便传来动静。
妫翼回眸望去,见那妇人手持长簪,向君绫背后刺去。
妫翼甚怕妇人被君绫的血迹飞溅,而染疫身亡,故而挡在了君绫身前,为她承受了那一簪的袭击。
妇人未修武道,身姿轻盈柔弱,那一簪子虽然见血,可终究未伤及太深。
妫翼趁机伏在妇人肩膀,轻声道了一句:“护好自己,才能守护孩子们。”
妇人闻讯,身形一晃,眼中积泪登时崩落于面颊,而后长叹一声瘫坐在地上。
妫翼将簪子拔出,还给妇人,随后自中衣内侧撕下一段薄布,按压在伤口处止血。
她转过身,却发现君绫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后背冒出虚汗,有些后怕君绫看穿她为了保护妇人,所用的苦肉伎俩。
“为何替我挡下,你明知我就算被剁成肉泥,也不会死去。”这一路上,要杀君绫的人太多,多到每经过一处,君绫都会换掉沾满血污的衣衫。
妫翼不知她伤口如何愈合,只是但凡她受伤之地,方圆十余里的人,皆被不约而同地染上疫病。
“你是不会死,可你也会疼。”妫翼道。
“你骗我。”君绫眼中闪着许久不见的泪光。
“你定是怕我受伤后,发怒而伤害她,所以才会为我挡了这一下。”君绫道。
妫翼抿着嘴,越过她,继续向前走,道:“若你这么想,便如此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宛城大营,继续在春日的萧瑟中前行。
由于日夜不停地赶路,妫翼身上的那处伤口反复撕裂,创面难以愈合。
创痕引起了她的惊厥,猛然摔进了春夜的野花丛里。
陷入惊厥的恍惚之间,妫翼似是看到满天的萤火,聚集着向她飞了过来。
她心口滚烫,火炼般的刺痛钻心刻骨,随后便来阵阵暖意,由心口蔓延全身,直至四肢。
妫翼神智逐渐恢复,且再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眼前的萤火越来越旺盛,似是破天的火焰一样。
她动了动,想坐起身,却惊觉自己身体似是被什么东西禁锢在花丛中,动弹不得。
须臾,破天的火焰汇聚成了人形,落在妫翼的身前。
万千条裂痕般地脉络在人形之中突显出来,妫翼睁大双眼,仔细地观察着。
每一条裂痕,皆是一道伤疤。
刀伤,箭伤,刺伤,砍伤,剜伤。
在这些无数的伤痕之中,君绫的肉身显现出来。
犹如出浴的美人,初生的婴孩。
她在千疮百孔中死去,又在千疮百孔中重生。
炽热般的气息吹散开来,野花飞起再落下,如君绫一般,完成了一次新生。
她伏在妫翼的胸口,浓密的青丝包裹着娇嫩的身躯,墨色中的雪白,格外耀眼。
“替我受的这一下,我还你了。”君绫道。
妫翼这才知,原来君绫受的那些伤,都是经历浴火来完成愈合的。
仅仅她心口的那一处伤痕,方才就疼的死去活来,君绫那一身的伤痕,火炼般地刺穿全身,该多疼啊。
妫翼抬起手,环住君绫的腰身,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往后不要再受伤了。”妫翼轻声在她耳旁道。
“我会保护你,也请你爱惜你自己。”
君绫缓缓地向妫翼靠了靠:“好。”
“我就当你,真的是为我着想。”
她如此眷恋人间,可人间,却没有谁再眷恋她了。
妫翼竟成了她在人间唯一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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