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姜本来以为自己这番表忠心的言语已经颇为大胆，甚至到了有些惊世骇俗的地步，这般的真诚，总该能触动林夫人的心思了吧？

果然，听完此言，林夫人面上的表情颇为欣慰，赞赏地又拍了拍她的手，这次明显已经多了些亲昵之意。

又忙吩咐良姜先起来，语气温和：“这次你这跟着你们爷去了，这不过个一年半载的，只怕也回不来，本待也不欲你们母女分离，只是你们爷面前，如今能用得着的，我能放心的人，统共也只有你这一个，好孩子，倒难为你了！你娘如今也空着，你这两天也多来和她说说话，免得以后她时时牵挂。”

良姜忙应了，心里却是一紧。

李妈妈既然正院里有体面的老妈妈，这十多年在芳菲苑伺候下来，林夫人的心思，没有比她更能摸透的，良姜自从开始伺候林超起，就是由她亲身负责教导为人处事。

这林夫人虽然是说母女叙些体己话，实际用意，恐怕还是想要李妈妈，再提点女儿几句的。

看来刚才那席话，她还是没有真正地说到林夫人的心坎上去。

良姜忙应了一声，等出了堂屋，就赶忙找她娘去了。

李妈妈正在屋里等着她。

母女之间，也不需要太多礼节，李妈妈就拉了良姜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也和普通的母亲一样，先是问了女儿吃穿住行几句，才严肃了脸色：“把今日的事，你先说给我听听。”

良姜怕她娘更甚于林夫人，又把话全部说了一遍。

李妈妈的脸色就更沉了：“原本以为你人大了，心思也要更深上一层，没曾想，倒是我想差了，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良姜垂着头，眼圈儿虽然慢慢地红了，背脊却仍是倔强地挺得笔直。

李妈妈在心底就叹了口气。

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

以前，林超一向也给她体面，林超屋里若有什么事，虽然也可以她自己做主，实在拿不定主意，还有自己这个娘在前面顶着，二则，背后还有林夫人给她撑腰，也没有人能难为到她，所以心气儿也高，脸皮也薄，根本拉不下脸来做恶人，也总不屑把人往坏处想。

这种性格若是还继续呆在这深宅大院，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家生子的出路本来就两条，一条简单点的，就是和大姨娘们一样，先从侍妾到通房，有子嗣之后再晋升到姨娘。

另一条则就纯粹多了，就是靠着自己娘老子的体面，先在正院伺候几年，到了年纪放出去配人，等做了媳妇之后再进来伺候主子，等熬够了资历，或者得了主子赏识，或者看夫家争气，也可独立领一份差事，当个管事娘子，最高一级就是管家娘子，协助林夫人统筹府内事务。

可良姜却不仅仅是按管事娘子来培养的，而是按着大管家的身份来严苛培养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林超的左膀右臂，辅助他成就一番大业的。

所以一旦离了这里，就需得她必须能独当一面，可就依她目前这个心性，到底能不能在二少爷屋里压住阵，她这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那也只能期望这几天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了！

李妈妈就继续板了脸道：“你可知道你今日错在哪里？”

良姜道：“女儿是错没能好好回太太的话！”

到了此刻，她都是如此的不上道，李妈妈顿时就动了气：“大胆！如今我是认真问你话，你还敢拿话来支吾我，可见我是真的对你太放松了，养得你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今日二少爷、太太没生气，那全是看在我的这张老脸，所以还给你留几分颜面，不论是二少爷面前，还是太太面前，这两关，哪一关你都没有应付好！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非要我和你明说了才成！”

见母亲动怒，良姜立刻就在地上跪下了，一声儿不敢言语。

李妈妈先道：“第一错，是错在你眼里没有主子！没有先主子之想，忧主子之忧，二少爷要去上京读书的事，这事都已经出来好几日了，你作为平生堂的大丫鬟，又是太太的心腹，自己也知道你是必要跟去的，以后二少爷身边一应事物，还是由你打点，你就该拿出副主子的款来，里头的，外头的，该选哪些人跟着去，哪些人可以留下来看屋子，哪些人可以用起来，你心里早该有一本帐！那些话，就该你自己放出去，自己去回了二少爷才是，结果，还要等二少爷自己传话出去！这也就罢了，二少爷一提及这话，你就该明白这背后的深意，立刻想出话来补救，比如这个丫头到这屋里更好，那个丫头到那屋里更合适，你倒好，反而说起来二少爷不懂事，你是看他小，就一定不懂事？这便是你的第一重错。”

她喝了口水，又继续道：“第二错，是错在你认错了主子！你虽然是从芳菲苑出去的，你娘我又是太太的心腹，你也就错认为自己也是太太的心腹了，这话原是不假，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还自认为你是太**排在二少爷身边的眼线，就不顾你主子已经是二少爷了，也不顾今时已不同往时，还是和以前一样，背着他，再来找太太说这些！这样一来，就不仅是犯了二少爷的忌讳，还犯了太太的忌讳！”

李妈妈叹了口气：“这便是你的第三错，犯了忌讳仍不自知，看不清如今府里的风向不说，还不懂得利用这风向，竭力尽心地替二少爷谋取最大的利益，光是在太太面前苍白地表白几句忠心，说几句大话，你就认为太太就感动了，就敢把二少爷就这么交给你了？”

良姜在平生堂管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痛骂，偏偏这人这还是自己母亲，更觉丢脸，又是伤心，又是羞愧，但她素来要强，虽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还是咬着唇，强忍着不肯流下来。

可她的心头却是狂跳起来，这二少爷去上京，就算当质子，也凶险不到哪里去，怎么在自己娘口里，却好像要去闯龙潭虎穴一般？所以自己就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才可以了？

李妈妈却没空管女儿满眶已经包满了泪水，只道：“你先起来，这已经入了秋，青石地板又硬，跪久了膝盖疼，也容易受凉，这个时候，可容不得你再生病，耽搁二少爷的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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