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的话，妾看过。赵五娘孝心人人称赞。”

喻妙净呀，她的软骨，是承了父亲的文人清风气，又载了建宁山水美的。只是这把软骨，蕴了凄苦，却又实实在在慕着恣意。怪。

登君子阶，她似也在品，品圣贤心，品父亲追了一生也不得的圣贤心。“我可真是不懂。”喻妙净轻吐出几个字儿，从前要顾着父亲病中，是从不敢冒犯，今个儿却似争脱了笼子，“古来功名，无不是作痛的，求它来有劳什子用？”她一步一步踏实了，再慢悠悠的，无尽绵长：“不过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

今朝，只此今朝。凄苦又如何，且也让她恣意一回吧。

围靠炉边，锅里咕嘟冒着暖气，暖人眼眸不禁困意顿生，手里的馍掰了一半，动作都愈发缓慢了，打起精神来继续。仔细掰好才觉地上有些凉，欲起身一是瞧瞧这汤熬的如何了，方才在哪里瞧见了大料也该扔些进去去去腥味儿，二来再找些粉丝泡上最好。

迷糊间正欲起身，却见被人逮个正着，又坐回原处顺着灶台边，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看来者何人，可清霜坐的低炉上羊肉锅里飘出来的汽熏在两人中间看的不真切。拍拍屁股起身这才看清楚了

是赵家姑娘，随父亲去参宴时见过的，不甚熟络罢了，在这宫里竟然还能碰见老乡当真是缘分。清霜一下来了精神，眼里冒了点点星光

只见额上还抹了一指灶台灰的秀女捧着一大碗掰好的馍在怀里，问另一位姑娘

“我在煮羊肉泡馍呢，你要吗？”

一尾尾儿的鱼儿蹦来跃去，看得喻妙净好生欢喜。从前在家里是一寸一寸的萧索，人是，物也是。是以喻妙净是极少见这般生机的。

再抬眼却是亲眼见着一个姑娘撒鱼食：她先是一点一点的撒，而后似是惹了什么烦心事。只是那姑娘便是撒气，也是有明澈在的。与春景一般。喻妙净便不得这样——她从不能撒气。因着阿爹。阿爹……喻妙净想着，总会要难过。便不想了。

信步上前作个礼，“我是北屋的喻氏，不知这位姐姐？”这可是算作喻妙净头次与人接触，她声儿总要颤些。

一点飒声，几处墨竹。

风温温柔柔的来了，总要带起些与竹枝的缠绵。时而还有鸟雀空鸣，是子规吧，它在唱：不如归去。喻妙净支了手在石几上，小宫女还是尽责的为她盖了层披风。这把身子骨，确乎经不起风吹雨打的。

喻妙净在想，这宫里这般好看，当不该是阿爹千叮呤万嘱咐的可怖地儿；又想，离了自个儿的照顾，阿爹可还安好……思绪不住的翻天覆地。喻妙净却只坐在那儿，支着脑袋，若轻云出岫般静。

女子少有学剑，幼时央着父亲非要学，可古板顽固又怎会同意闺阁女子学武，央了几年这才退让寻了师父教导剑舞也算一技之长。清霜性子直爽，自然也是喜欢这些直接的东西，提起绣花针打起结来可就犯难了。

进宫自然是不能带兵器的，离册封之日还早，行动上也受些限制，成日里在储秀宫里几进几出打发时间，除去每日学规矩礼仪的，其余光景甚是无聊，有时坐院中托腮仰望，清霜似乎也有些明白了这一眼望不到头说的是什么。

这青天之上是再也飞不去了，携宫女走在宫道上，低头不语。没有目的随意走着，风动叶响引了清霜目光，抬头见一片竹林，踏步进去，脚下倒了一截竹子顺手捡起。

附庸风雅这竹最是高洁，手握竹节来至一片空地，忽然兴起，摆好身形活动好了筋骨，多日不练竟有些生疏，剑舞刚柔并济，身段柔软可这一招一式都用了寸劲儿，半点偷不得懒。跟来的宫女许是没见过哪家闺秀除去绣花还会这些，剑舞起时竟还在一旁拍手叫好。

清霜也许久未这般畅快了，一时恍惚觉着自个儿此时是在御史府上，树下练舞跟着伺候的婢女们也如这般在一旁鼓掌叫好。

眼前这位姑娘的名声，我早就有所耳闻，也恰恰是因为这点，叫我方才与她打了个照面，便有些自惭形秽。一壁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郎，一壁是唯唯诺诺的侯府旧婢，莫论此刻我坐她立，便单单凭借出身尊卑，我便不由自主矮她一头

毕竟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再提起我与杨匡那些个旧事。再者，按了这么个名头于我脑袋上，难不成就能叫我理直气壮的昂首挺胸吗？恰相反，从某一刻起，他并不再是我的明灯，我的辉光。这个认知烧的我胸口发疼

踱步至我跟前的她叫我从旧日云烟中挣脱出来。只是秀女教学颇为严厉，我竟没想到她会将注意力匀到我这样不起眼的人身上，慌不忙回了一礼：“吴姑娘安。”裁剪正好的衣袖远不够我蜷缩起粗糙带茧的指节，我只好虚虚握了个拳，往身后藏了藏，又同她露了个腼腆的笑：“我打小就是这么个不中用的性子，一到众人面前便露怯，兴许三岁看老，说的便是我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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