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溪儿破了离剑阳的幻术，损了他大半的功力。

子陌带领一群人找到他时，他手里正握着《冥幻心法》，好似一头受了惊吓的猛兽：“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这幻术是不可能被破解成功的。”

他仓皇地翻看着心法，“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师父。”子陌神色复杂，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上划下，滴落在地，“一切都结束了，师父。”

他猛的站了起来拽着子陌的衣襟，那一双怒瞪的圆目里好似两张血盆大口，里面裹着愤怒、质疑，还有一丝幻灭后的绝望，“什么叫结束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才刚刚开始，你知道吗？”他突然松开了手，好似再找着什么东西一样，喃喃念道：“刚开始，对，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不停地翻着心法。

俶尔，他看向了地上，竟然咧嘴大笑，好似一个孩子找到了丢失的糖果。他抓起了一块枕形的石头，众人皆拔剑而出，生怕他又将那些人偶傀儡叫出来。

可谁知他竟将那块石头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它，喃喃道：“幻影，别担心，哥哥来找你了。”

他坐在地上，悠着怀中的“宝宝”喃喃道：“爹娘没的早，你从小跟着哥哥没少受苦。哥哥也不想将只有五岁的你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童养媳，可你知道的，咱们两都快饿死了。

哥哥也没有办法，哥得活着，你也得活着。你应该没怪哥哥吧？”

他的泪混着血，铺满了整张脸，“不过一切都过去了，老天让我又找到你了，给了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幻影，哥现在就带你回家，你别怪哥哥了，好不好？……就知道幻影会原谅哥哥的。”他抱着手里的石头，好似一个不及弱冠的孩子，痴傻地便向外走去。

他，疯了！可这世上，又有谁没疯？百果必有因。

一只无情的箭还是射中了他的后背，喷溅的血液热滚滚地洒在他胸前的石头上。

他死了。

那一箭是子陌射出去的。作为武林盟主，他有自己的无奈与无助，他没法放师父离开这里。可他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他看着自己干净的没有一丝杂物的双手，哭了。他跪在地上抱头痛哭，此时他只是离子陌。

听见子樱几欲晕厥的哭声，他更加自责。他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原谅他。就像没人知道幻影到底怪没怪过离剑阳一样，反正公孙老头从未听幻影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哥哥。也许她还是怪的，也许是不想记得，又或者是真的忘了。

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情，你得不到答案。

就比如，他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做幻影的妹妹，都没人清楚，一个人都不清楚。所以有人说离剑阳是为了执念而变得疯傻了。也有人说是盟主的位子太重将他压疯了。谁也解释不清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谁也不知道溪儿到底去了哪儿！

离剑阳死了，魍魉也死了，人偶傀儡也彻底消失了。《冥幻心法》也让离子陌当众烧毁了。镜花水月黑白水潭的毒也已经清了，青荷也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一切又都恢复到了热闹的太平之象。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可是有人不在了。她的消失清晰地证明着一切都发生了，而且才刚刚过去不久。

紧闭的琉璃阁内也终于有了笑声，是离洛吩咐飞扬将清芷小公主接回来了。那是这一月来，离洛第二次开口说话：“清芷，来爹爹这里坐。”他的嘴角难得地浮起了笑意。

在回来的路上，飞扬便嘱咐过清芷，她的娘亲为了救人，要去很远的地方采药。没人知道娘亲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爹爹想念娘亲，所以很伤心。

飞扬让她千万别在王爷面前提娘亲二字。不仅是飞扬，清芷刚到镜花街便被千帆引、月女等一群叔叔、阿姨围着，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能在爹爹面前提娘亲。

清芷突然就哭了，泪汪汪地看着他们，软声软语地问道：“我娘亲到底去了哪里？”

她肉乎乎的手背糊弄着脸上的泪，“清芷离开皇宫前，皇后娘娘也曾嘱咐过清芷不能提娘亲。可清芷记得，以前爹爹离开娘亲时，便没人敢在娘亲面前提爹爹。可是清芷的娘亲也像爹爹那般睡着了吗？也是要睡三年吗？”

大家突然就沉默了。

不知为何，竟是连骗她两句都觉得不忍。月女瞧着她的样子便觉心疼，一把将这团肉肉的小家伙抱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止不住地擦拭着眼角，安慰她：“清芷的娘亲……也像爹爹那样睡着了。”

她闪着晶莹的眸子，问得一脸真诚，“可是为什么别人的爹娘都不睡那么久，只有清芷的爹娘是这样？”

月女含着泪替清芷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说道：“因为清芷的爹娘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月女将清芷带到琉璃阁的时候，只见屋内的地面上铺满了画，让人下不去脚。月女拾起几张，只见上面画的全是溪儿，还有他。

有她百花争艳上的翩然一舞，有她武林大会上凌厉的身影，有她夕云殿前的冷漠，有她三生石畔的嫣然一笑，也有她吃醋的娇态，有他们衣袂飞扬的雪中剑舞，也有他们永结百世之好的盛世婚宴，还有她……黑水潭竹筏上的淡影。

那画有的平铺在地，有的横铺榻上，有的被揉成了团，有的被撕成了两半……清芷凑了过去，见爹爹笔尖下的娘亲很是动人。

可她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不敢说话。他也只笑了笑，依旧没有多余的话，即便清芷坐在那里也是一样。

这个世界最无情的一点，便是从未为谁而停留过。事止而风平，哀过三日便如常，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可它最长情的一点，便是我记得你来过。人殁而魂散，哀过三年无可消，残月依旧携尔入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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