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时大步离开了墨书斋，在院子里等待着的佟昱看到赵承时一脸怒气的出了来，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得闷声跟在他的身后边一道回了至清台。

“佟昱，我只不过就是他为了巩固自己权势的一枚棋子而已。”

回到至清台，赵承时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在房门上，沉默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佟昱站在屋子外边，神情酸涩，“少爷，你又和老爷子置气了？”

赵承时自嘲地笑了笑，道：“置气？我同他置什么气？我不过就是他的一个棋子，又有什么权利同他置气。”

“少爷，老爷子可能就是人老了，心气儿大，言语之间多有不合适罢了，你别同他生这个闲气。”

“曾经，我生母方家有势有权，他待我生母也便还说的过去，后来方家失势，他却恨不得甩干净这个包袱累赘，留着我在他身边，也不过就是因为我身上留着他的血液罢了。抛去这层虚假的血缘关系，他未必就能容我至今。”

“少爷，你别这么想。”

“他，他们，她，她们，都只当我是个聋子，是个瞎子，以为把我玩于掌中，我就什么也不知道。”赵承时眼神流露出一丝狠厉，他握紧拳头，咬牙道：“若不是因为长房嫡子的身份，身上又留着赵家人的血液，肩上担着赵家大房少爷的身份，你当我还愿意在这如同囚牢的赵府里待着吗？”

佟昱低下头，呼之欲出的话语还是没能说出来。

佟昱三岁就跟在赵承时身边做贴身小厮，陪着赵承时一同长大。

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他又做了赵承时伴读书童，日日夜夜陪着赵承时在书房寒窗苦读。赵承时自记事起便与老爷子赵为川不睦，父子两个隔三差五的因为种种小事吵架，轻则闭门思过禁足，重则动辄家法处置。少年时候的赵承时，后背上的鞭痕是新的一层，旧的一层，没块好皮子。

每每赵承时顶撞老爷子受了家法处置的时候，佟昱都是替赵承时委屈的不行，一边咬牙忍着眼眶子里的热泪，一边拿着药瓶一点一点的给他上药。伤口明明很疼，可是赵承时愣是一个疼字都不肯讲，硬是挨了过来。

伤口若是在冬日里还好，若是碰到了炎热易流汗的夏日，赵承时身上那些还没愈合结痂的伤疤就会被汗水浸润的化脓，混浊发黄的脓水顺着伤口一点一点的渗出来，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跟身上穿的衣服粘在一起，脱衣服的时候更是疼痛不已。

再后来，赵承时再大一点的时候，三房四房那边手脚不干净，经常安排手下的眼线到至清台这边盯着赵承时的举动，还时不时的在赵承时的吃食里边掺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时候佟昱还不懂那些个下三滥的龌龊手段，经常让赵承时吃了那些不干净的被人动了手脚的东西后上吐下泻的。后来他懂了检查那些饭菜，赵承时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害他，后来他才知道，因为赵承时是赵家大房的嫡长子，是整个赵家最有可能继承赵家爵位的人。如果赵承时死了，他们的子孙就有机会继承赵家留下来的爵位了。

这些，都是佟昱曾经亲眼目睹过的。

正因为赵承时经历过久处黑暗的不易与艰辛，更是深知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么的险恶，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并不愿意让徐问宁嫁过来陪自己一起趟这趟浑水。

世事难料，兜兜转转，他还是把徐问宁拉进这浑水里边了。

佟昱见赵承时很久都没说话，伸出手拍了拍房间的木门，小声询问道：“少爷，您还是把门打开吧，地上凉，您今个儿又是淋雨又是坐地板的，小心别得了风寒，冻坏了身子骨儿。”

房间里没传来什么声音，只是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声音，随后，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佟昱就看见了赵承时沉着的一张脸。

“少爷……”佟昱唤了他一声。

“佟昱，我想吃清汤面，卧两个荷包蛋的那种。”赵承时脸色如常，声音有些沙哑。

佟昱再了解他不过了，每次赵承时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跟佟昱说他想吃清汤面，卧两个荷包蛋的清汤面。

佟昱没学过做饭，不会做饭，就只会做一个清汤面，卧荷包蛋。

赵承时第一次吃佟昱做的清汤面的时候，还是在七岁时他因为辱骂赵为川，被赵为川罚了禁闭，关在至清台，两天不许吃饭。

赵承时也硬气的很。果真就两天没吃饭，第三天一早，饿的两眼昏花的赵承时趴在床上，蔫蔫地跟佟昱说他饿了。

那时候厨房里什么熟食都没了，没下过厨的佟昱撸起袖子，添水加柴，自己给赵承时下了一碗面条。碗里的葱花被他切的有大有小，不整齐还难看，佟昱见灶台上放了半碗猪油膏，拿了勺子挖了两勺猪油放到碗里，抓了半把盐在碗里，接着从锅里盛了半碗面汤到碗里，将锅里煮了一会儿的面条捞了出来倒进了碗里。

佟昱又觉得光是面条太过单调无味，索性又从搁着鸡蛋的筐子里摸出两个圆滚滚的鸡蛋，磕到沸腾着的滚水里，煮了不到一会儿就捞了上来搁在了面条上。

面条一做好，佟昱就端到赵承时的床前，跟他说：“少爷，面条好了，还热着呢，您快趁热吃。”

赵承时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顾不得面条烫不烫了，用筷子夹起一棒子面条就往嘴里塞。那面条被佟昱煮的半生不熟的，还夹生，生面疙瘩捏成一团，粘在了他的门牙上。

赵承时没想别的，端起碗来就要喝面汤，结果汤一入嘴，赵承时就吐了出来，齁咸油腻的面汤，让他一下子就没了胃口。

佟昱跪在地上两手撑在床柜上，托着脑袋瓜看着赵承时，不解道：“少爷怎么不吃了？”

“傻佟昱，面条没煮熟，面汤也咸。”赵承时原本委屈的一张脸，被他的这碗清汤面给整得无奈的笑出了声。

从那之后，佟昱再做清汤面的时候，都会自己盛出一点先尝尝熟没熟，再舀点面汤尝尝咸淡，合口了再端给赵承时吃。

清汤面，佟昱做了快十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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