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茗源山回来后，苏云卿和卢盛文的关系就恢复到了去之前的状态。他们不像一般的东家与伙计那样等级分明、也有别于普通男女的泾渭分明。

他们既保持了一种并不疏远的彬彬有礼，以便在隆昌时能进行顺畅沟通。同时又稳定在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上，使他们在离开隆昌之后能够做到互不打扰。

那天晚上在茗源山吃饭时他们当着冷梅的面所展现出的亲密、默契，随着此次行程的结束而结束了。

就像当时的亲密并不是预先设计好的一样，现在的疏远也无须刻意安排，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都顺理成章，随着冷梅的消失而消失了。

然而，苏云卿心里清楚，表面的平静并不代表内心的安宁。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的那一小片止水已经发生了微秒变化。这变化来的是那么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情感，是她以前从没经历过的。她没有任何经验，也毫无思想准备，只偶尔间一次不经意地接触，就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又经过时间雨水的滋润后，慢慢生根发芽了。

这就好像是有人在她平静的心湖里丢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随着石子的下沉生出一圈圈涟漪，而涟漪又不断向外扩散出去，撞击着她的胸膛。

她曾问过自己，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如何发生的？但是她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她猜想也许是从那一小朵泡在杯子里的白菊花、也许是那天晚上吃饭时，他为她吹凉的一块热豆腐、又或许是更早的什么时候。总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开始了，不仅开始了，而且还像春天的小草一样，被春风轻轻地一吹就在心田里蔓延开来。

她总是渴望能见到卢盛文，但同时又害怕见到他。白天，当他们在各自房间里时，她总不自觉地想他在干什么？起初她只是猜想，想他低头看账本的样子，想他喝茶时手怎么接触茶杯。到后来，她仅凭听觉和感觉就能判断出他在做的事情。比如他喝两口茶之间需要多长时间、他走到装满账册的柜子前需要几步、他什么时候沉思、什么时候休息……她把一切都洞察得清清楚楚。而且，她对自己用心观察到的结果深信不疑。

她频繁地被这种感觉所搅扰，这使她心神难安、思绪难宁。她曾多次试图把卢盛文从脑子里赶走，但他总是固执地占据着她的领地。她凭借着坚定地意志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驱逐出去，然而，他又一次比一次更快地回来。最后她发现，想忘记卢盛文的强烈渴望恰恰是最大的诱因，因为她越是把他往外赶，他就越是往她心里钻。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为此，她既感到愉悦，又感到痛苦；既享受幸福，又饱受折磨。

苏云卿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一个是白天的她，快乐、幸福。因为想到他而快乐、幸福；另一个是夜晚的她，痛苦、绝望。同样是因为想到他而痛苦、绝望。

最后，苏云卿只有通过不断地揭开血淋淋的伤疤才能把自己从这片无望的荒原里解救出来，让痛苦和绝望成为生命的主宰。她把痛苦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怒火，而这反而给她注入了自控的力量、和独自面对孤独的勇气。从这一刻起，她的心便不再有片刻安宁，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藏好，不让任何表情泄露心里的痛苦。

苏云卿长长叹了一口气，无望地瞟了一眼已经坍塌得面目全非的心境，开始专心致志地筹划起她的复仇计划来。

现在，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她还需要一笔钱，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该到哪里去弄这笔钱呢？”苏云卿思忖道。

她不能向周管家要这笔钱，因为这件事一旦败露，就会把整个家都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她告诉自己。

可是她也不能开口向卢盛文借这笔钱，因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一层愁云不知不觉间蒙上了苏云卿的脸颊。

“少东家，您怎么也在这？”月儿的说话声打断了苏云卿的思绪。

苏云卿一惊，立刻回过神来。今天吃过晚饭以后她和月儿像往常一样上了卢府的后山。原本是觉得今晚的月色不错，打算到山上来赏月的，可谁知一坐下来便想起了心事，连一眼都不曾朝月亮上望一望，更不知卢盛文什么时候起也上了山。

苏云卿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控制了。她心跳加快，脑子里一片混乱。

“哦，今晚月色不错，我出来走走。”卢盛文一边说一边从之前站着的暗影里走了出来。

听他说也是出来看月亮的，苏云卿这才抬起了头。只见暗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水，一弯弦月挂在空中。

月亮发出清白色的光芒，因为是半月，看起来有点像微笑着的美人嘴。

月光下只有望月亭清晰可见，亭子四周的草木都隐蔽在暗影里。草丛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发生各种凄厉的叫声。

“月儿，时候不早了，陪你家小姐回去吧，免得受了夜晚的寒气。”卢盛文用一种沉闷、又有些怪异的声音说道。

月儿提起灯笼照着苏云卿走出望月亭。此时暮色更重了。灯笼里萤火般的微光在暗夜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渺小。但橘黄色的烛光也打破了夜晚的清冷，透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卢盛文目送着她们下了山，直到看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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