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换谁的命？”苏云卿蹲下来，一边问，一边用双手抓住王姨娘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说清楚点，你用银子换了谁的命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是换王武良的命啦，”王姨娘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笑容。

“他误了我的终身，现在又来糟蹋你。他死了，咱们俩的仇就都报了。”

苏云卿惊呆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你才是害死王武良的真凶。”她喃喃自语道。

自从得知了王武良的死讯以后，苏云卿就一直被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捆绑着。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尽管她找出各种理由来证明这道枷锁与王武良的死没有关系。但是每到夜深人静时，每当玉祥那句话“流人血的罪”在她耳边响起时，她就感觉有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突然间，她感觉那道令人窒息的枷锁掉落了。她甚至都听到了枷锁掉落时发出的声音。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解脱。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王姨娘，急切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王武良的死真的和你有关？”

“当然是我，”王姨娘笑着回答道。“如果不是我把钱藏起来，他能那么痛快地去死吗？

不仅是王武良，还有的父亲、你的母亲。他们也同样没把我当人看，所以我也要报复他们。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宝贝女儿是如何一步一步落到和我一样悲惨下场的。”

望着王姨娘毫无血色的、被痛苦扭曲的脸，苏云卿突然产生了一丝怜悯。这怜悯虽然微弱，却在此刻取代了她心里的愤怒和仇恨。她扶起王姨娘，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王姨娘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她再也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气坐在地上了。她借着苏云卿的双手，将身体慢慢倒向了她的怀里。

王姨娘慢慢摊开一只手，苏云卿看到她手里正握着一小块金疙瘩。

王姨娘的呼吸渐渐微弱了。她艰难地说道：“你知道这块金子值多少钱吗？”

苏云卿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愣愣地望着她。

“它值二百两银子。”她喘息着说道。“没想到吧，这么小小的一块金子，竟和咱们俩的命一个价钱。不过你放心，这个不是卖你的钱。卖你的钱在这呢。”王姨娘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把它吞下去了。”

苏云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把卖你的钱化成了金子吞下去了。这样我就不欠你的了。”

苏云卿完全没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她下意识地搂紧了王姨娘，仿佛她的搂抱可以延缓她的生命一样。“你怎么那么糊涂呀？”

王姨娘的嘴咧了咧，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别让我做孤魂野鬼。”说完，她的目光暗淡了。就在她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之际，她用尽平生力气说了最后的一句话：“下辈子再也别托生成人啦，太苦了。”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苏云卿坐在地板上，怀里搂着已经死去的王姨娘，直到她的身体渐渐发凉。

望着这张被痛苦扭曲的脸、望着这副被仇恨捆绑的身躯，苏云卿都不知此刻是该痛恨她，还是该可怜她。她用一辈子的时间记住了自己的痛、记住了别人对她的伤害。不论那些伤害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是真实的还是她自己虚构的，她都记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然后，当她处心积虑、施以报复后，却收到了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刻骨的痛苦和绝望。以至于临死前还说出了：“下辈子再也不想托生为人”的话。

“你这不是在惩罚别人，你这是在毁灭自己。”突然间，玉祥的话又在苏云卿的耳边响了起来。以振动她每一根神经，这声音就像一道闪电，一道在漆黑的、狂风暴雨的夜晚划过天际的闪电。

那刺眼的强光只在一瞬间就撕开了暗夜的口子，把黑暗里的一切都照得雪亮，如同白昼一样。

苏云卿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眼之际这道亮光会突然消失。

那光不仅刺痛了她的神经，也震慑着她的灵魂。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里面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留下一片面目全非的狼藉。

她不敢思考。仿佛自己正在两种力量的边缘进行角力，任何一点错误的偏差都有可能使她坠入万丈深渊。

苏云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王姨娘的尸体，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小姐，可找到你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月儿突然闯进了房间。

月儿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

苏云卿抬起头，双眼茫然地望着月儿，仿佛她的灵魂并没有随着躯体回来，而仍然停留在遥远的边际，和那道闪电进行着对话。

“小姐，少东家来了，已经进了大门啦。”

夜已经很深了，卢盛文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苏家。

和他同行的还有一辆较大的马车，从马拉车时费力的程度上可以判断，车上一定装了很重的东西。

周管家率先得到了卢盛文来访的消息。他热情地接待了他。在周管家心里，已经不把卢盛文当外人了。

周管家一边吩咐厨房准备晚饭，一边不等征求卢盛文的意见就吩咐仆人给他收拾住的地方。卢盛文心里早有此意，便不再客套。

一切安顿妥当后，周管家带着卢盛文到灵堂祭拜了一番。然后又带他来到客厅，“少东家您在这休息一会，我去厨房看看，一会饭好了我就过来叫您。”

周管家走后，卢盛文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很宽敞，几件做工考究的家具在烛光的映照下发出悠长的亮光。一扇六折的双面屏风摆在进门的位置上。屏风上画了一幅苍翠的松柏，两边各有一只仙鹤。

卢盛文正看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的心猛地收紧了。这脚步声太熟悉了。还没等他想好见面后说什么的时候，只见苏云卿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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